图源:小红书@安琪
2025年各大美院毕业展诞生了很多引广受热议的作品,其中四川美术学院的安琪创作的《祷》更是成为现象级作品,众多观众慕名而来,甚至有不少观众坐飞机过来欣赏该作品,观众齐聚展厅,仿佛是围观卢浮宫《蒙娜丽莎》的壮观场面。小红书等社交媒体对这件作品的评论持续升温,安琪首发的含作品图的帖子到6月初就收获点赞数突破23万,有人称之为“重庆版的蒙娜丽莎”。一件学生作品居然得到如此高的关注度,确实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四川美院官网
初看作品平平无奇,画中描绘了一位蓝衣圣母形象,正在双手合十做虔诚地祷告。但观众细看就会发现了其中的怪异,画中人竟是一个假人!其手部和胳膊都是木制模型,面部用泡泡纸包裹,脖颈处缠绕着卷尺和珠宝,头上戴着一个鲜红的耳机。这样一个中世纪的圣母造型却堆叠着如此多现代元素,作者想表达什么?对此作者安琪也没有绕圈子,她很早就在社交媒体上解读了自己的作品——作品是对当下消费欲望的反思。
《祷》为何能吸引如此多的观众?
这件作品到底有何魔力,吸引了如此多的观众目光?从网络上对这件作品的大量回复来看,很多观众首先是惊叹作者高超的写实技法,她们表示最初并没有太注意这件作品,以为这是一件摄影或装置作品,但她们凑近细看,这居然是一件手绘作品,立刻被震惊了。她们惊叹作者能将绸布、珠宝、金属、木质手指等不同质感的物件刻画的如此栩栩如生,尤其是一颗颗透明的泡泡粒仿佛吹弹即破。其高超的写实技艺似乎不亚于超写实名家,而作者仅仅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学生,这种反差自然让人惊叹。
在很多专业人士看来,超写实只是一种绘画手法,不前卫也不新鲜。但对于中国很多普通观众来看,超写实绘画仍然具有足够的吸引力。以超写实绘画闻名的几位艺术家,其知名度远远超过了同行。更早年间,罗中立以超写实手法描绘的超大尺寸的《父亲》更是影响了几代中国人的记忆。很多观众或许不在意作品里面蕴藏哪些深刻意义,而更在意其高难度的写实技法。
萨索费拉托( Giovanni Battista Salvi da Sassoferrato)的《祈祷的圣母》图源:ngv.vic.gov.au
另一个吸引大众目光的点就是作品的美感,据作者安琪介绍,作品借鉴了17世纪意大利画家萨索费拉托( Giovanni Battista Salvi da Sassoferrato)的《祈祷的圣母》,画面构图稳定平衡,圣母面容白皙,低垂着眼帘,安详而虔诚,蓝色的衣袍与白色的头巾形成优雅的对比。安琪显然借用了作品的图式和部分配色,这也是年轻艺术家经常使用的方法——即借用艺术史中经典图式诠释自己作品。作者也像荷兰静物画画家那样一丝不苟地描绘珠宝、花束、卷尺,泡泡纸等现代摆件,整个作品充盈着古典绘画宁静肃穆的氛围,这也让当下越来越熟悉西方艺术史的中国观众感到熟悉和亲切。所不同的是,《祷》的配色从蓝白改为更为强烈的红黄蓝配色,也凸显了现代人不安躁动的内心情绪。
《祷》局部
还有一个点在当下评论中很少提及,笔者认为在这件作品的构思中,渗透着女性艺术家微观方面的特有经验和视觉感受,这主要体现在“圣母木偶”的妆造设计中。据安琪介绍,她首先搭建了一个实物装置,然后再对装置进行绘画创作。作者将一堆廉价的快消品进行一番布置,最后组扎成一个美丽又怪诞的木偶造型,这种美学趣味让笔者更多想起几位女艺术家创作的形象,比如夏俊娜笔下的“洋娃娃”,还有耿雪创作的瓷人儿——海公子,后两位虽然创作手法不同,但和安琪创作的“圣母木偶”的形象一样,在柔软、温婉的精致中又隐现着几分怪诞神秘,这和男性超写实画家粗粝冷感的造像风格迥然不同,这种独特的造型趣味也足以吸引大量的女性观众。
另一个点就是作品的寓意。很多艺术家用各种形式的创作意在反思消费主义对现代人生活的物化,但似乎还没有哪件作品像《祷》这件作品在社会层面引起如此广泛的关注。这与作者较为直接的表现手法不无关系,一个被消费物裹挟的虔诚祷告的形象可以让普通观众更直观地感受到所谓“拜物教”的寓意,正如作者用蒙面者来比喻终日沉浸在购物快感,对颜值和身材的焦虑难以自拔的人群,通过购物不断追逐欲望的满足,消解焦虑的过程中,也逐渐面目模糊,失去了自我主体,而最终求得的华丽与精致不过是一堆廉价的消费品堆砌,这也构成了对消费主义所构建的完美幻像的解构与反讽,而一切所呈现的画面不就是大家最熟悉的现实生活和内心焦虑情绪的外显吗?
艺术作品应该排斥大众审美吗?
与此同时,艺术界对这一现象的态度也颇有意味。大部分艺术批评家对这件作品表现沉默,而一些社交媒体上的网红艺评家的反应则两极分化,既有人盛赞,也有对此不屑一顾甚至批判。其中反对的理由往往就是作品的寓意直白,炫技和唯美,作品吸引普通观众的点恰恰就是这件作品不够专业的原因。有些网评家认为作品有媚俗倾向,本身就是一种消费主义的呈现,甚至说让老百姓都能看懂的作品能算好作品吗?
在笔者看来,这些反对的评论其实很能反映当代艺术界对大众审美的态度。 很多秉持着“艺术自律”的业内人士对于艺术作品的“美感”有天然的恐惧,他们会认为逼真的写实技巧和唯美倾向都属于大众的审美,高级的艺术就应该与大众审美保持相当的距离,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艺术界的某种潜规则。美国艺术评论家戴夫·希基在他的著作《神龙》中对此做了精彩的论述,他认为很多当代艺术家“认为真——或真的显现——就是一切,而美,则成了眼中钉,成了伊甸园的蛇…好看的作品意味着‘好卖’!”作者的观点认为,好的艺术作品本不应该排斥“美”。
其实对大众审美拒斥的观点自现代艺术诞生以来由来已久,它固然让艺术本体的发展更为纯粹和自律,但也将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排除在对现代艺术理解之外,现当代艺术似乎逐渐成为了艺术家、策展人、艺术批评家和艺术媒体构建的封闭圈层,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不利用艺术的发展和对于社会的广泛影响。
各大美院毕业季的火爆和安琪的《祷》的广泛传播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这一现象的突围。学生艺术家并没有成名艺术家老道的手法和偶像包袱,他们所能依靠的就是对个体生活本真的体验和敏锐的感受,以及对各种艺术手法的大胆尝试,而毕业季的大部分观众也是青年群体,同频的生活感受和青年人之间的易于沟通,拉近了普通人对现当代艺术的理解。同时,能广泛欣赏一个用消费品拼贴成假人的作品放在20年前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这说明观众对现当代艺术的接受度也在不断扩展。
所以我们不必过分苛责学生艺术家的不完美不成熟,与其痛心疾首感叹学生作品带偏了观众审美趣味,不如多向观众展示更多更好的艺术作品。我们要相信这些对毕业季感兴趣的观众也会逐渐成长,慢慢可以欣赏更为成熟更为多元的艺术作品。
总之我们还是应该从一个开放的态度看待当下毕业展多件作品的火热传播的事实,这说明越来越多具备现代文化素养的年轻观众已经开始对现当代艺术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这对于现当代艺术自身的发展和现代美育的普及显然是有利的事情。
(作者:刘鹏飞)